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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果记·枸橘

《科普创作》

韩开春

2018-04-18 15:33

我小时候没有吃过柑橘,但这并不是说 就跟橘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当然不是,不但 是有关系,而且还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只是 此橘非彼橘,虽然名字里都有个“橘”字, 结的果实看上去也十分相似,味道却没有柑 橘那样的香甜可口,甚至可以说是难以下咽。

我们都叫它钢橘。

至于为什么叫“钢橘”,小时候我没有 认真想过,觉得它叫这个名字应该就和村 庄上的那些其他树种——洋槐树、桑树、柳 树、枣树、杏树等一样,理所当然,没有什 么奇怪之处。本来嘛,凡事物都有个名字, 以便与别的事物区分开来,不然你如何向别 人描述你所见到的这种动物是猫还是狗,或 者是一只鸡呢?

钢橘的名字显然不是胡乱叫的,来源应 该是有根据的。我很佩服当初给钢橘起名的 人,真是聪明,一眼就看出了这种植物与其 他叫“橘”的植物的本质不同。这点大概在 冬天看得最为清楚。落叶之后的钢橘枝丫横 逸斜出,或长或短,虽瘦骨嶙峋,却更显得 这种植物枝干的金钩铁划、铁骨铮铮。我小时候,爷爷用来劈柴的斧头柄子断了(这根 斧头柄子是黄檀做的,很是结实),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木材来代替,就去屋后砍了一根 鸭蛋粗的钢橘枝回来装上,也用了好多年。 大概爷爷本来就知道,这个名叫钢橘的家伙 筋骨是硬的,是完全可以担此重任的——钢 橘的“钢”可不是白叫的。

但是钢橘的“钢”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 不是它那坚硬的枝干,而是它身上那长长的 刺,也就是棘刺。身上长刺的植物在时庄有 不少,我随便数数,一双手的指头都不够扳 的,如洋槐树、枣树,就连大军家门口那丛 开着很好看花朵的玫瑰也在茎干上排满了密 密麻麻的尖刺。这些刺当然都很厉害,你可 千万不能小看。如果你小看了它们,就会被 教训一下,轻的会出点血,留下一点痛感, 重的甚至可以终生难忘。比如,有一次我看 大军家门口的玫瑰花开得好看,就想偷偷地 摘一朵送给我喜欢的女孩,结果一不小心, 就被花枝上的刺扎了一下,当时就冒出了个 血珠,疼得我直咧嘴巴。时庄的这些植物身 上长的尖刺虽然厉害,但是如果要和钢橘针 比起来,完全就是小巫见大巫,甚至可以忽 略不计。洋槐和枣树之类都是乔木,能长到 很高很大,它们在村庄的上空耀武扬威,而 钢橘就是种灌木,再长也不会超过大伯家的院墙的高度(也能长到5米高——编者注), 就它们本身植株的高度和围度来说,钢橘是 没法和洋槐、枣树之类相比的,但是要说到 身上的附属物尖刺,洋槐树和枣树之类就是 小弟,只能甘拜下风了。枣树的刺比较细 小,洋槐树的刺稍大,但再大也不会超过一 个小孩子小指上的一个指节的长度。钢橘刺 就不一样了。它甚至可以长到小孩子的一拃 来长。就是用大人的手指来比,它的长度也 可以比得上普通人的一根小指。要是你眼神 不太好,甚至有可能把钢橘的刺当成一个小 枝。钢橘刺如果仅仅是长也就罢了,还很坚 硬。有多硬呢?真像一根钢针,不过这根钢 针可要比我妈妈用来缝补衣物和纳鞋底的钢 针粗上许多。如果这样说你还不甚了了,那 么我就给你讲一讲亲眼见到的一件事情:有 一段时间,我和二哥在屋后玩耍。忽然发 现,屋后的那排钢橘的尖刺上挂着好多小动 物的尸体,有壁虎、蚂蚱、青蛙、小老鼠, 甚至还有一只小麻雀。我们起初都以为是好 朋友恒扬、大亮子他们干的好事,后来才发 现是冤枉了他们。原来,庄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搬来了一只伯劳鸟。这种鸟虽然个头不 是太大,但是十分凶猛,外号“屠夫鸟”。 有一天,我就亲眼见到这只蒙了一副佐罗眼 罩一样的家伙撕碎一只刚出窝的小麻雀并吞 下了肚。就是它把一时吃不掉的猎物戳在钢 橘长长的尖刺上,把我大伯屋后的这排钢橘 丛当成了它储藏猎物的晒场。

还有一件事似乎也颇能说明钢橘刺的尖 利与坚硬,我顺便也说一下。我大伯家和恒 扬家的中间有块田地,地里种一些黄豆、芝 麻之类的杂粮,在地边靠近恒扬家的那一侧 栽了一排钢橘。有一天,恒扬家半大的架子 猪不知道怎么从猪圈里跑了出来,偷偷溜 进我大伯家的黄豆地,正洋洋得意准备大 快朵颐的时候被我大伯家的大黑狗发现了, 关键时刻大黑没忘记它的职责,当时就冲

(张智乾/绘)

了上去。伴随着一阵威慑力极强的汪汪声, 架子猪一下子就被惊吓得慌了手脚,昏头 昏脑地竟一头扎进了钢橘丛,原本打算从 中穿过去,就近逃回老家,没想到它的这 一举动让它吃足了苦头,钻是钻过去了, 却弄得满身鲜血淋漓。饶是它皮糙肉厚, 身上还裹了厚厚的一层在猪圈里打滚粘上 的烂骚泥,风干以后就像穿上了一件坚硬 的盔甲,也难以抵挡如钢针般既尖利又坚 硬的钢橘刺的进攻。那个午后,时庄的上 空飘荡着一头受伤的猪的凄厉惨叫,让人 想起过年时候杀猪的场景。

是的,钢橘在时庄的主要作用就是做 篱笆,所以它还有个别名叫做铁篱寨。这个 名字用在它身上也很合适,可以有效地防止 牲口的侵扰,保护房舍的安全。恒扬家的那 头猪自从那次吃过苦头之后,就再也没敢从 钢橘的缝隙里钻来钻去了,大约那次的经历 给它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不知道它后来再见 到钢橘时皮肤会不会发紧、腿脚会不会发 抖。钢橘做成的篱笆挡得住牲口,自然也能 挡得了人,大伯家的院墙有一面就是栽的钢 橘。我在郝桥生活期间,见过的绿篱有两种: 一种是我大伯家的那种钢橘,另一种是我堂 舅时伯家的木槿。他家用木槿做了三面的围 墙,围成一个院子,另一面是堂屋。若是论 起美观,堂舅时伯家的木槿绿篱绝对比我大 伯家的钢橘绿篱漂亮。这种木槿绿篱被堂舅 修剪得整整齐齐、高矮一致,夏天会开一些 红的粉的白的花,惹来许多蝴蝶、小蜜蜂在 花丛中翩翩起舞,非常热闹。而大伯家的钢 橘绿篱相对就显得有点潦草了,长得枝丫横 斜,有点霸道,让人难以接近。是的,“霸 道”,正是这个词,把它用在钢橘的身上真 是再合适不过了。从安全的角度来讲,用它 做院墙是要远远超过木槿的,甚至,比用砖 石做成的都要好。砖石砌的院墙小偷尚可攀 爬,钢橘做的围墙谁敢穿越?所以,铁篱寨 的“铁”,我的理解是不单指它的材质坚硬 如铁,还有它的安全程度也牢固如铁。

相对于木槿来说,钢橘长得是有点潦 草,但这并不代表它就长得不好看。实际 上,钢橘也好看。它会开一种黄蕊白瓣的小 花,让人感觉像是坚强的男子汉也有柔情似 水的一面。只是人们大多不会把太多的注意 力放在它的花上。除了它的刺,人们更看重 的还是它的果。

钢橘结的果就是大名鼎鼎的枳壳或者叫 枳实。这是上得了医书的名字,据说可以入 药,能治许多种疾病,比如食积、便秘、脱 肛等。但我们小时候并不知道它叫这个名 字,有这么多的用处,都叫它钢橘子。光看 模样,钢橘子跟后来我吃到的柑橘没多大的 区别。如果硬要找不同,那也就是钢橘更加 圆些,有点像是小皮球,而柑橘则稍稍有点 扁平,但是它们的口味却有天壤之别。如果 不是对这两种植物特别了解,光看外表,有 时还有可能受骗,误把钢橘子当成了柑橘。 但是你只要剥开它的外皮,谁是李逵谁是李 鬼就能一目了然。成熟的钢橘子皮薄、籽 大,皮里包了一肚子的水,闻上去并没有柑 橘的甜香,相反是又酸又涩又苦还有一种难 闻的臭味,所以它还有个名字叫做臭橘。时 庄的孩子都不吃臭橘,我从来就没有看过哪 个孩子上过它的当。他们大多在很小的时候 就受到大人的教育:老韩家屋后长的钢橘子 不能吃,会药人——药人,是时庄的土话, 意思是这种东西有毒,碰不得。时庄的孩子 大多会记得大人的谆谆教诲,尽量不去碰 它。如果要碰,也是把它当成投掷的武器, 互相攻击。如果碰巧砸中对手,一泡臭水四 散开来,沾了对手一身,弄得满身臭味,也是很让人开心的一件趣事。

说到枳壳或枳实,我们自然而然就会想 到这种植物的另外一个名字——枳。其实, 枳的名头比钢橘、臭橘都大,有个著名的成 语就叫“南橘北枳”。这个成语很古老,出 自《晏子春秋·内篇杂下》,原文为:“橘生 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 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这 是晏子回答楚王提问时说的一句话。后来这 一典故就演变成了成语“南橘北枳”,用来 比喻同一物种因环境条件不同而发生了变 异。很长一段时间,晏子的这句当时灵机一 动用来揶揄楚王的话,竟然成了植物学中的 一个范例,成了环境影响植物的经典,很多 人都相信,枳和橘原本就是一家,只是因为 水土的原因,枳才变得如此酸涩不堪。这实 在是个天大的误会,好在后来的科学家纠正 了这一错误。实际上,橘和枳本来就是两种 不同种类的植物,它们的基因并不完全相 同,即使环境再怎么变化,橘也不可能变成 枳。但即便是个误会,也该有个由头,我们 一点都不怀疑晏子大概是真的看到了淮南的 橘到了淮北就变成了枳这样的事实,只是常 识告诉我们,眼见的也不一定都是真的,比 如魔术师的表演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当然, 橘不是魔术师,它不可能当着晏子的面变身 成为枳,但由橘到枳的变化的细节可能是晏 子没有看到的。原来,枳的果实虽然酸涩不 堪食用,但是生命力却特别顽强,抗病能力 和耐寒能力都要远远超于柑橘,所以早在春 秋时期,我们的祖先就把枳作为砧木、橘作 为接穗,嫁接出了一种既好吃又抗病的优秀 的组合式的橘子树。这种组合而成的橘子树, 如果从淮南移到淮北,接穗部分的橘由于忍 受不了淮北严寒的侵袭,就会在冬天被冻死, 而砧木枳却能勇敢地活下来。这样,当第二 年的春风再一次吹绿淮河两岸的时候,砧木 枳就开始发芽并渐渐长大,过得几年,枳也 就开花结果了,于是,“南橘北枳”在一些不 明就里的人的眼里就成了事实。

其实无论是钢橘、臭橘还是铁篱寨或 者枳,都只是这种植物的别名或者小名。它 真正的大名也就是学名叫做枸橘。联想到我 所认识的其他名字里有“枸”字的植物,如 枸骨、枸杞、枸橼等,虽然它们的读音并不 相同(在“枸橘”里读gōu,在“枸杞”和 “枸骨”里读gǒu,在“枸橼”里读jǔ),但 它们却毫无例外地都在身上生了或长或短的 尖刺。这就让我产生了一个疑问:是不是名 字里有“枸”的植物都有刺呢,这是一种巧 合吗?这个疑问困扰我很久也不得解。如果 读者诸君中有哪位行家知道准确的答案,还 请帮忙告诉我一声。

作者简介

韩开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科普 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出版《虫虫》 《雀之灵》《水精灵》等多种科普随笔集,曾获 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冰心散文奖等多个文学 奖项。作品入选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向全国 青少年推荐的百种优秀出版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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