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电影《湮灭》中的杀人异兽
《科普创作》
刘东兴
2018-06-22 09:04
娜塔莉·波特曼主演的电影《湮灭》于 今年4月13日在国内上映。三年前,正是这 部电影的原著小说击败《三体》,荣获当年 的科幻大奖“星云奖”。范德米尔的原著小 说《遗落的南境》,包含三部作品。《湮灭》 是三部曲中的第一部,其外还有第二部《当 权者》和第三部《接纳》。小说《湮灭》中 的怪物形象依赖于主人公生物学家的叙述, 其对怪物的恐惧与抵抗,都来自独特的个人 体验。读者光凭阅读与想象,难以达到身临 其境之感。而到了电影中,一切文字都开始 具象化,经过加工改编,同时掺杂了《当权 者》与《接纳》的元素,在导演的想象下形 成了完整的故事脉络。因而在电影里,衍生 出了具象的、令人恐慌的怪物。本文所谈的 怪物形象,便是电影《湮灭》中出现的杀人 异兽:杀死了五人探险小队中两位的变异怪 物(像野猪又像野熊,难以分辨)。
自1818年《弗兰肯斯坦》面世以来, 怪物的形象在科幻作品中走得越来越远。有 趣的是,电影《湮灭》中的杀人异兽,从某 种程度来看却又像是怪物形象的回归。倘若 弗兰肯斯坦本身可以算作怪物(很长一段时 间,我认为“他”也属于人,只是并非胎生 的人类罢了),那么在《湮灭》中,这个杀 人异兽便是新时代下的弗兰肯斯坦。
图1电影《湮灭》宣传海报
在电影中,杀人异兽的第一次出现是在 五人探险小队留宿X区域的一个夜晚。X区 域被一层奇怪的边界包裹着,无论是在小说 还是电影中,它的扩张都是一种吞噬,将包 裹在其中的物质同化、重组,把原来的世界 改造成其理想的状态——通称湮灭。电影中 所表现的重组和同化甚至可以细化到细胞与 DNA层面:里面的生命不管是同物种还是异 物种,有生命还是无生命,都互相影响、感 染。变异猪熊怪物便由此而来:它可能吸收 了野猪和野熊的DNA成分,如弗兰肯斯坦般 将该区域原有的物质材料不断重组、拼接, 并随着该区域的扩张而不断变化。从后来杀 死一人而学会该死者求救的声音可知,怪物 在不断吸收的同时也在不断改变。由此便产 生了巨大的疑惑:X区域到底是什么?
这其实也是五人探险小队进入X区域的 目的:希望弄明白X区域的由来,以及里面 究竟存在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当然,她 们并非第一支进入X区域的小队,前面所有 小队进入探险地都杳无音讯,直到生物学家 的丈夫意外归来。刚进入X区域,她们便发 现了里面有奇怪的生物:先是长得像鳄鱼一 样的两栖动物袭击了她们,在击毙怪物后, 探险小队发现鳄鱼嘴里长着鲨鱼的牙齿,周 遭的植物花草也在持续变异着。接着,生物 学家在丛林里发现了两只一模一样的羚羊 (头上的犄角却和树木一样),无论是动作还 是表情,宛若镜像一般,随后消失在生物学 家眼中。她们在夜晚听见异样的响动,碰见 了改变探险小队命运的杀人异兽,这个像棕 熊又像野猪的怪物叼走了一名队员,小队在 第二天发现了该队员没有喉咙的遗体。倘若 怪物在此完结它的使命,不再出现,那么对 怪物及该区域的分析便到此为止。然而,它 是厘清该特殊区域的线索,也是对怪物形象 回归的一种再造。当它再次出现,并且发出 了死去队员的求救声——“救我”时,其形 象与X区域的关系便联系在一起:它是这个 区域的特殊产物,它是原有的生命湮灭后重 造的特殊生命体。它既是怪物,又如弗兰肯 斯坦般,象征着未知,也象征着异化。
波特曼饰演的生物学家与物理学家的对 话表明,包裹X区域的边界,以跨越现有 技术手段的力量将区域内的物质折射,不仅 是物理层面的,还有化学与生物层面的。鳄 鱼与鲨鱼在融合,羚羊与羚羊之间形成某种 镜像折射,就连才死去的队员,也在边界的 影响下与怪物的声道重组。不管它们因何重 组,怪物一定重复听着队员死去时的吼叫, 不知它是否能知晓队员临终前强烈的恐惧情 感——无论是否知晓,它们最终都融为一体。
这种分子层面的生物重组,恰是对200 年前弗兰肯斯坦的重构。200年前,弗兰肯 斯坦诞生的年代,玛丽·雪莱用想象力从不 同尸体拼凑的巨大人体素材中,创造了现代 的“科学怪人”形象(或者说是怪物)。200 年后,随着生命科学的发展,这种尸体间的 同物种重组已经无法体现这个时代的技术, 在科学进步的大背景下,跨越物种的重组便 是新时代的弗兰肯斯坦。它们的出现,往往 伴随着猎奇、惊悚。这样的异兽往往能给人 带来巨大的震撼,尤其在它喊出“救我”一 词时,更是让人身临其境,细思极恐。因 为技术与进化是现代科技的母题,它能让人 联想到技术发展到极致后的未来,能令人从 细节中发散思考,产生忧虑。在随后的故事 中,物理学家甘愿被同化,与数名先前到达 并最终成为“人体树木”的队员一样,放弃 自我,成为X区域的一部分。生物学家只能 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她先杀 死了鳄鱼,后来又在物理学家的帮助下处理 掉那头重组的异兽,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身体 与精神在这片区域的影响下也在重组。 杀人异兽从出现到死亡,在电影中所占 据的篇幅不算长。可从这一怪物所折射的形 象来看,却又有极其重要的地位。从影片上 来说,怪物是X区域的产物,也是所有踏 入X区域探险队的最终命运。从前一探险队 留下的视频资料中可以发现,人在X区域待 的时间越长,被同化的影响也就越深,他们 最终浑身变成流体,思想也在浮动,分不清 是自己还是别人,精神错乱,互相残杀。它 是吞噬人肉体的怪物,更是吞噬人精神的怪 物。《湮灭》所表露出的对技术发展的担忧 恰到好处地在故事里得到体现。不管是最初 的弗兰肯斯坦,还是后来阿西莫夫在《基 地》与《机器人系列》、卢卡斯在《星球大 战》影片中所表现的那样,科幻作品的怪物 以人为基础,讲述人性在怪物生命中的得与 失。弗兰肯斯坦没有生而为人的肉体,孤零 零的在世间生活,却有某些方面的人性,而 它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是在不断发展的怪物。 在《基地》故事里,因为技术发展而忽视了 对人自我的探索。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阿西 莫夫对整个世界发展趋势的担心,横贯整个 “基地”系列的“心理史学”和“基地计划”, 成了有关人性探索的样本。虽然他的故事以 人为核心,可相较于现在的人们而言,那也 是某种意义上的怪物。甚至到了后来,某个 极端星球下的人类开始进行自我肉体改造, 形成了一类无性繁殖的亚种,没有性别,或 者说是雌雄同体。人类压抑自己的欲望,以 理想的精神境界构造自己的星球——这也是 人性“得与失”的一种,也算是怪物的某种 形象呈现。至于《星球大战》,断手与人性 缺失,更是成了热点话题,而没有四肢的达 斯维达,也是不折不扣的经典怪物。
哪怕到了现在,《湮灭》中的杀人异兽同 样如此,它是X区域重组形象的代表,也是 生物学家最终面临自身被同化、被湮灭的结 局预示。在人类探险队的侵入下,怪物杀死 了人类,并获得了人类的一部分。杀人异兽 发出人类的声音诱捕猎物,不失其动物的本 性。本质而言,它是怪物,但是否又是它里 面的人性在作祟,希望让同伴认可自己,将 探险队队员同化,最终都成为X区域的一部 分呢?在影片的最后,心理学家实际上成了 外星生命同化的一部分,她最后复制了波特 曼饰演的生物学家,在诡异的音乐气氛中与 她完成了一幕哑剧。这里的外星人是怪物, 但事实上,在X区域待了这么多天的生物学 家是否也成了怪物?人们能看见的或许恰恰 是受到欺骗的。影片末尾是外星生命被磷弹 炸死,烧掉了整个X区域的核心,释放了被 吞噬的世界。倘若将地球看成一个巨大的生 命体,那么X区域则是不幸感染奇怪病菌的 微型怪物,所幸地球的自愈能力够强,它抵 抗住了这一病体,并且痊愈。但微型怪物仍 然遗留下两个细胞,影片的末尾虽然没有显 现出它们的巨大作用,但始终存在着死灰复 燃的迹象。仅从怪物本身的形象来看,它的 地位与作用都恰到好处,将科幻作品中的怪 物贯彻到底,并且与时代技术息息相关。科 幻作品中之所以有这样千奇百怪的怪物形 象,恰恰是作者希望通过怪物来反观我们人 类自身:怪物犹如一面镜子,折射了人类心 中那些不那么理想的人性反应。在它们身 上,有可恨的一面,却也有能够让人理解的 一面。
回到属于我们自身的现实生活里,如何 不让自己精神上产生的怪物杀死自己,如何 让自己战胜那潜藏在精神深处的X区域异 兽,成了现今时代的一种探索与追寻,这也 是《湮灭》电影中怪物形象给我带来的思考 方向。
作者简介
刘东兴,复旦大学创意写作在读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