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科学在“呐喊”
——汪诘专访
《科普创作》
张祎 姚利芬
2018-06-22 09:06
2012年年初,《时间的形状:相对论史 话》(简称《时间的形状》)横空出世,一 位名叫汪诘的科普作家走入公众的视野。 次年4月,《时间的形状》获得第八届国家 图书馆“文津图书奖”,直至今天,这本 科普读物仍然被各大图书平台列为中国科 普类图书的必读精品。2016年4月,汪诘 在喜马拉雅FM开通电台频道,推出了原创 科普类音频节目《科学有故事》,截至2018 年4月,这档节目的播放量已达1070万次, 订阅人数超过7万人。
作为职业科普人中的领军人物,汪诘 一直坚持着自己在节目发刊词中呼吁的—— “比科学故事更重要的,是科学精神”,笔 耕不辍、掷地有声地奋斗在科普工作的前 沿阵地。
还原科学精神本身的节目,才是隽永的
记者:你在2012年出版了科普书籍 《时间的形状》,获得第八届国家图书馆“文 津图书奖”。2016年你开始在喜马拉雅电台 做音频科普节目。科普的多媒体途径很多, 你当初为什么首选音频?
汪诘:其实这完全是机缘巧合。首先, 喜马拉雅那段时间很火。第二,我周围有两 个朋友,一个是吴京平,他已经在上面做了 一年多的节目,有很多粉丝,另外还有卓老 板。当时我就有点技痒难耐。就想,我自己 也写科普,他们能开我怎么不能开,所以我 也就开了一个。
记者:一开始做音频节目,你是怎么确 定节目选题的?
汪诘:这个对我来说特别简单,因为我 本身就有已经出版的书《时间的形状》,而 且当时我有一篇书稿已经写好了,就是我后 来出的《星空的琴弦》,我刚好要做第二次 修订,于是就把这本书先讲出来了。这样我 也能收集意见,音频的好处就是实时反馈。 所以我就一边修订我的稿子一边播节目,我 的两本书《时间的形状》和《星空的琴弦》 是同时播的。
记者:你的音频节目是由你一个人制作 还是由一个团队运作的?
汪诘: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做,但 是有很多人帮忙。因为有一些节目,比如说 科幻广播剧之类的,需要积累听众了以后再 让听众一起参与进来。我现在节目的片头片 尾,也是我的听众——一个音乐制作人免费 帮我做的。
记者:你觉得哪些内容是目前公众最感 兴趣、互动最多的,或者是他们最需要被科 普的?
汪诘:中医的这个话题互动就特别多, 我算是做得少的了,不像卓老板经常谈这 个,我会偶尔蜻蜓点水提一下,但是每当蜻 蜓点水一下的时候,互动量就会特别大,因 为这个话题比较具有争议性,这是一方面。 还有一方面就是一些跟社会前沿有关的,比 如说区块链、AlphaGo的事情,这些跟热点 有关的节目的互动量、评论量就会比较高。
但说实话,我自己并不喜欢这些节目, 因为我做科普的目的就像节目片头说的—— “比科学故事更重要的,是科学精神”,所 以我自己喜欢的还是那些可以长久持续下去 的,哪怕10年后来听都不过时的节目。能 够还原科学精神本身的节目,才是隽永的, 有生命力的。
像有些节目紧追热点,比如人工智能 AlphaGo那期节目,是冲得很高,我平时一 个节目5万~6万的播放量,那个节目60万 的播放量。但是一年过去了你再去听那个节 目,还有价值吗?没有。
但是《时间的形状》,这本书写出来到 现在快10年了,依然有这么高的价值,去年 豆瓣科普图书榜依然可以排到第四名,咪咕 阅读的2017年十大数字阅读榜,《时间的形 状》入选了科普类,出版类作品的十部里只 有两部科普类作品,一部是《时间的形状》, 另一部是《未来简史》。
记者:你的节目中常常会用到许多专业 性的“硬知识”和数据,你如何确保这些内 容的科学性和准确性?
汪诘:分成两个阶段:我第一个阶段是 业余做科普,就是2017年1月之前,这个阶 段的严谨性不够,基本上是讲我以前的几本 书。《时间的形状》第一版出来以后,又经过 几次升级修订,错误是很多的,有的是听众 指出的,有的是专家审稿指出的。那时候我 带有一种玩票的心态,比如说我查一个数据, 百度百科一看,这个数据我就写上去了。
自从2017年我成为一个职业科普人以 后,我就给自己定下了一套职业操守,一共 九条,我有一期节目也说了,叫《职业科普 人为什么能生存》。其中讲到我给自己定了 一个规定,就是我所引用的所有的数据和知 识点必须有可靠的来源和出处。
什么叫可靠的来源和出处呢?百度百科 肯定不是可靠的来源出处。我从2017年1 月以后再也没有用过百度百科,因为那上面 错误太多了,连维基百科在我眼里都不是可 靠的出处。可靠的是维基百科引用的那些来 源,比如说NASA的官网、世界卫生组织的 官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官网等。如果是 新闻报道,我只用最主流媒体的。
第二个是所有的数据来源尽可能有两处 印证我才信。我现在不能百分之百做到,因 为有些数据它确实只有独一份的来源,但是 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大量的数据都是可以做到 交叉印证了。
第三个是在碰到一些我没有把握的知识 时,我会请专家帮我把关。我的微信里,有 一个科学声音专家团,已经有50多个专家了, 这些专家全都是各个领域的真正的专家,有 中科院的研究员,有大学里的教授,全是博 士以上学历,都是我在节目中征集过来的。 科普的声音很弱,但门槛很高
记者:面对听众的质疑,或者是有争议 的事情,你是怎么看待和应对的?
汪诘:分成两类,一类是指出我节目中 的硬伤,就是知识点、数据的错误。这些是 必须要认错的,科学本身就是一个纠错的过 程,没有什么科普人写科普文章是不犯错的。
还有一类就是属于观念上的不同、价值 观的碰撞,比如说唯心主义者和唯物主义者 的碰撞,神秘主义者和理性主义者的碰撞。 这种观念上的碰撞,我必须旗帜鲜明地站出 来,不含糊不打太极,因为我做这个节目的 目的就是为了普及科学精神,说白了就是一 种理性的精神,我当然要和那种伪科学、神 秘主义、各种各样的在我看来非科学的观念 去做斗争了!
记者:你觉得目前音频科普的影响力足 够大吗?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
汪诘:说实话,我们“科学声音”那几 个人,已经能成为科普音频领域的代表人物 了。但是我们有多少听众?随便找一个大V 或者明星,连他们一个零头都抵不上。我现 在一期节目的全网播放量是10万左右,平均 按每人播放1.5次,也就意味着有超过66000 个人听过你的节目,66000个人放到咱们全 中国来看算什么?
所以我觉得科普的声音还是很弱,还 有很大的增长空间。而且我觉得这些东西会 有更多的人喜欢,只是很多人没有感受到 科学的魅力。简单说就是做科普的人还不够 多,所以我才要搞“科学声音”这个组织, 让大家一起来做这个事。越来越多的人做这 个事情,才能把全民热爱科学的氛围给调动 起来。而且科学分成这么多门类和领域,天 文、物理、数学、生命科学、健康,按年龄 段也分为少儿和成人。这得需要有多少人一 起从事?我个人只能做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记者:你觉得从事科普工作有什么门槛 吗?需要具备哪些素质?
汪诘:有门槛,我觉得做这个事不是随 便谁都能做的。
能够具备科学精神的人本身就已经是科 学素养高的人。即便你在其中,也只代表你 有一些知识而已,真正的科学素养是科学思 维、科学方法、科学精神,而真正有科学思 维、科学方法、科学精神的人,我觉得更少。
此外,他得是一个知识丰富的人,热爱 读书的人。他还要会写作,要耐得住寂寞, 因为在2016年以前,像我这样职业做科普 没办法养活自己。养活不了自己,有几个人 会愿意从事这一工作呢?现在是因为碰到一 个知识付费的风口,大家愿意花钱买这种节 目了,但还是只能养活很少的几个人。这就 有一个悖论,如果你兼职做科普,做出来的 节目质量肯定比不过全职做科普的。但是如 果你全职做,马上就面临经济收入的压力问 题,你怎么熬过第一年?
现在已经不像两年以前了,两年以前 大家都是业余做科普,但现在已经有我们这 样的职业科普人,听众的口味已经被提上 来了,他们的眼光已经高了。你业余再做的 话,很难保证每周都有高质量的节目。 抛砖引玉的“幸存者们”
记者:你过往的经历对你的科普事业有 怎样的影响?
汪诘:我大学是学科技英语的,毕业以 后,我从事了十多年的软件开发工作。写程 序特别需要条理化,特别需要讲究定量、定 性。这十几年的程序员工作,培养了我这种 严谨、客观、理性的行事风格和思维模式, 所以这段工作经历对我现在做科普肯定是有 帮助的。
另外就是我喜欢看书!而且我看的书不 仅限于自然科学类,我还是文学爱好者。我 很喜欢《红楼梦》,包括红学研究的著作。 莫言、余华的所有书基本上我都看。我还是 一个很喜欢文学创作的人,我现在写的科普 作品,人家评论说不像一个科学家写出来的 东西,像是在写小说。我觉得这种结合是我 自己的一种风格,我会坚持下去。另外,我 是一个美剧迷,我特别喜欢追美剧,这些美 剧对我的影响也很大,我在创作时会把我自 己看过的一些美剧的元素融合进去。特别是 《时间的形状》,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就把它 当成一部美剧来写,每章结尾的时候我一定 要埋个“坑”,吸引读者继续读下一章。
记者:你的科普职业生涯中有哪些人对 你有重要影响?
汪诘:我有一个精神导师,就是我在节 目中经常提到的阿西莫夫。首先对我影响比 较大的是阿西莫夫那本自传《人生舞台》。 我看完《人生舞台》以后就有一种想法,我 觉得阿西莫夫那样的人生就是我想要的人 生。阿西莫夫平均每天写5000字,他不喜 欢出门,很怕坐飞机,每天就宅在家里看书 写作。他说希望自己死的那一天是倒在键盘 上,鼻子夹在两个键之间。我觉得这种精神 状态太伟大了。而且他是一个特别乐观的 人,从他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来他对生活充 满热爱,特别理性,也特别能演讲,我觉得 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
其实我最欣赏阿西莫夫的一点即他是一 个极端理性主义者,他和卡尔·萨根是美国 理性主义的两位最重要的代表人物。所以他 们的作品和我的三观特别合。可以说,我走 上这条路也是受到了阿西莫夫的精神感召。
记者:你对音频科普的前景持一种什么 样的态度?
汪诘:从2016年9月开始,“知识付费” 这个概念起来以后,出现了第一批能够真正 热爱这个事情、又能够养活自己的人。这些 人出来以后,接下去就会发生很奇妙的良性 循环。
因为我们收入有了保障,而且我们是真 热爱这件事情,所以我们的作品质量就会越 来越好,会带动更多的人加入进来。过去中 国的科普人只有两类,要么是业余做科普, 要么就是体制内的。但是我觉得在体制内的 职业科普人有很大一部分并没有内心原动力, 而是各种机缘巧合被调到这个部门或者走上 了这条职业道路。现在中国诞生了这么一个 群体,虽然很小,但是它会越来越壮大,它 会推动整个社会形成一个良性循环。所以我 对这个事是乐观的,我觉得走在前面的这些 人已经在为后面的人慢慢趟开了一条路。
记者:你的职业生涯中遇到过哪些大的 挫折或困难?
汪诘:一方面是节目的价格卖不上去。 科普类的受众人群还是太少,比如卓老板的 节目算是卖得最好的了,但是经济类的、心 理学类的动不动能卖到几十万份,而一个科 普类的节目,卖得最好也就只有2.5万份。 另外,它有没有一个瓶颈值呢?假设现在全 中国大概有1%的人是听科普的,那这个1% 最终能上升到5%或10%吗?它的天花板到 底在哪里?这也是我正在纠结的事情。
另外,科普这个事情,它能否成为足以 支撑商业公司做大做强的行业?我也不知道。 会不会有类似于得到或者喜马拉雅FM这样 的平台,只做科普,最后能够像得到一样估 值10亿美金,我也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未 来会怎么样,因为谁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数 据,调查到整个社会的情况。我们看到的东 西往往有一种效应叫幸存者偏差,我们感觉 自己播的节目好像很受欢迎,知道的人很多, 喜欢的人也很多,但它其实是已经被筛选出 来的。你平时在饭桌上,周围的朋友之中有 几个人喜欢?很少。但是他们没有这个潜质 吗?我觉得只是没有被开发出来而已。
记者:你从事科普事业的这些年里,收 获最大、最有成就感的事情是什么?
汪诘:我最大的收获是我的读者和听众 经常让我惊喜。举个例子,上次我们在北京 演讲的时候,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别人 搀扶着他过来,说他没有买票,慕名而来, 我们有人问他是谁,他的助手就说,这是中 科院的老科学家。有时候我去做签售,就有 正在世界名校攻读物理专业的研究生过来找 我签名,说是受了我的影响才报考了物理专 业,这种时候,我就会感到特别幸福。这样 意外的惊喜多得数不过来。这些事情是让我 觉得收获最大的。
采访者简介
张祎,北京大学法学院在读硕士,专业为 知识产权法方向。
姚利芬,文学博士,中国科普研究所助理 研究员,现研究领域为科普科幻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