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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卧听风吹雨

——怀念敬爱的金涛老师

科普创作评论

杨虚杰

2024-05-27 16:48

3月4日一早,春雨淅淅沥沥。刚出家门,收到好友的微信:金涛先生昨夜走了。凝视许久,顿时眼前的一切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毫无预期的雨,这料峭的春天。赶快翻看这两天与金老师互发的微信,不禁悲从中来,“冰原上的帝企鹅”(金老师微信名)永远定格在3月3日下午。

记得最清楚的是2010年9月,一个秋天的傍晚,那是我刚刚调到科学普及出版社不久。下班后我在办公室拆开金涛老师寄来的新书《岁月遗痕》(学苑出版社2010年7月版),一口气看到夜深。其中对严济慈、十世班禅以及杨绛的访谈等与文化界、科技界相关的内容,仿佛有一种魔力,紧紧抓住我。往事中流淌着的历史的惆怅、命运的无情,都通过金涛老师的笔缓缓道来。我犹记得掩卷时的淡淡伤感,是因为此前金老师曾告诉我,现在出版社日子都不好过,出版这本书他没有要稿费,只得了一些样书。这么独特的内容,怎么影响更多的人?我暗暗想有机会一定给金涛老师做一本对得起他水准的书。

可以说我科技新闻记者与科普图书编辑这两段职业生涯,与金老师有着一些相似的经历,恰巧也有交集,所以共同的话语很多。在20余年的交往中,金老师堪为良师益友。为我化解工作时的迷茫、生活中的烦恼,也告知我如何绕过暗礁看清大势。待我经历更多世事后,我知道金老师事业的旅途中也有过挫折有过不如意,但他有着“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格局。在记者访谈中,他曾经说过“我关心人生”,这是一种气度和襟怀。所以,金老师是我心中神圣的一座冰山。我了解的只是冰山一角,永远不知道水面之下还有多少精彩。

回想2000年前后的中国报业,正是媒体面向市场化转型,编辑记者们手忙脚乱找不到自己定位之际。有一次,我到金涛老师位于新文化街的家中采访。金老师给我讲述改革开放初期他如何首先报道了“傻子瓜子”事件,告诉我采访谢希德院士科技攻关的经历。最重要的是,他捕捉到了我国首批赴南极科考事件,首先进行大篇幅报道,进而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走向。金老师的讲述似乎轻描淡写但令人神往,他说作为新闻记者一定要保持敏锐,要能发现别人不能发现的亮点,要有自己的思考。还记得那个下午近5点时从金老师家出来,一直回味着金老师和我说的话,竟忘记让金老师留步,一直陪我走到宣武门的大街上。

我们都说金老师是科普作家,但他的文字绝不仅仅有“科学”,而是有着独树一帜的美感,有着从不雕琢的节奏,也带着阳刚的力量。我知道金老师参加过至少两届中国作家协会的全国代表大会,在我心目中他就是一位作家。有一次,我和金老师说起想编一套中国作家的“自然写作”选,他立刻给了我韩晓蕙等知名作家的联系方式。所以,金涛老师是用一支作家的笔写科普,笔力娴熟,能驾驭多种题材,在中国科普作家中独树一帜。他非常注重创作的技巧。我问金老师如何能把科普文章写得这么好看?金老师说,科普创作当然需要技巧。对于科学文艺来说,非常重要的一点是要找到切入点,包括表达的形式、材料的取舍。

下面这段话是金老师在采访中对我说的,现在看来仍有意义:

我曾经有一个说法,科普创作是要根据你的对象,明确哪些是不该告诉你的读者的。知道哪些不该告诉读者,才是你的本事。不分对象,把什么都告诉读者,就是“对牛弹琴”,这不能怪“牛”,只能怪你自己。我们很多科普书,读者不感兴趣,你不能怪读者,因为你没有考虑到对象的需要。

我在2000年代金涛老师担任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科学文艺专业委员会主任时,就开始参加这个委员会的活动。20年前,在中国科学院院部、三联书店出版社会议室等地召开会议的情景都历历在目。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每次筹办活动虽然条件简朴但态度极其认真。大家一起研讨科普作品的创作,气氛轻松活跃。后来接力棒交到科学诗人郭曰方老师手中,又交到时任科学普及出版社社长的苏青老师手中。那时我恰好调到出版社工作,就担任委员会秘书长一职。再后来是吴岩老师,现在是星河老师。科学文艺的血脉一直在延续。当年,我们也秉承着金涛老师注重科普创作的倡导,召开过叶永烈、郭曰方、陈芳烈、李元、甘本祓等著名科普科幻作家的作品研讨会,使得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的科学文艺专业委员会成为科学人文的一块高地。

非常幸运,我有两次机会全面接触金老师的作品。一次是2009年为《科普研究》做了金老师的专访《科学是故乡人文是远方》;另一次是2019年编辑出版了金老师的科学考察手记《天之涯地之角:那些少有人抵达的地方》(科学普及出版社2019年9月版)。这两次机会使得我认真细读了金老师的很多书籍、文章。金老师不仅眼高,而且手也高。对我来说,是金老师的耳提面命、耳濡目染,让我知道什么是好的内容,什么是有价值的东西。

金老师在创作上不仅高产,而且跨界。似乎没有金老师不能驾驭的题材。他很早就开始关心中国的环境与生态问题,而且始终对社会热点问题保持关注。晚年后,金老师的创作进入自由状态,往往是去旧书市场淘书,然后有感而发,写就一篇篇书话,发在我们熟悉的报刊上。这些书话,言之有物,言别人所不能言,也写别人难以写出的妙趣。金老师这一生写了多少文字,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也没统计过。金老师在意的是以笔耕耘,却鲜于整理和炫耀。“一个正常的作者,应该看到自己哪些地方写得不够好”,这也是金老师的品味之一吧。

2019年中秋之际,当我到金老师家里送新出版的样书并归还用完的资料时,金老师带我走进他的书房。地上几个纸箱子里随意放置着他的书和稿件,墙上挂着的是新凤霞和吴祖光先生特别题赠给他的字画,他还给我展示了很多文化名人的手书等,我知道这些都具有无限的价值。

走近金老师的人都能感受到,金老师是外冷内热的人,有原则、有坚持也有热血,乃至有时也颇为严厉,但对年轻人以及弱者却一概地关爱、提携与支持。金老师有着各个年龄段的作家或者编辑朋友,大家都非常尊重他。我做编辑时,金老师给我转过很多稿件。记得有一位在安徽的老师,身体不便,但一直坚持给孩子们写童话,金老师认为难能可贵。印象中,金老师是用毛笔书写的信封,把那些童话稿件转寄给我。金老师高洁的人品还源于他骨子里的追求,记得在一次聊天时他提到,曾经有一家企业开价不菲,请他写书宣传,但金老师回绝说“我的时间有限,决不能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金老师也与我国台湾的科普作家和科幻作家有着常年的互动关系。有了微信后,交流更加方便,并且为两岸科普交流做了很多工作。金老师猝然离世的消息也引发了台湾科普科幻界的哀伤惋惜之声。

互联网时代涌现出很多新锐作者,但我依然认为金老师是我们这个时代难得的科普作家,而且他写作的价值远远没有被挖掘。他的科普书话、科学考察手记、科学家书写,都是科普创作的珍宝,也是难以超越的高峰。

几乎每一次去金老师家,临走时他都会穿好外套,送到楼下,有时还会走上一小段。这个时候是最最美好的时光。沐着夕阳,话题轻松,在转角处金老师站住。而我在回程时一路都会体味金老师的话。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金老师说过,陆游的这首诗是他从小就喜欢的。怀有家国情怀的金老师在这个春雨沥沥的深夜离开我们,让我们有着无尽的哀思。我知道寄托哀思的最好办法就是细细品读金老师的书,就是努力让我们的原创科普作品更加繁荣。

作者:杨虚杰,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理事,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原副总编辑,研究方向为科普创作与出版、科普图书阅读与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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